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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7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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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17 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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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醒酒茶送來之前,白鍛扯了一張大毯子把衛桉長出鱗片的手蓋住了,要是叫侍女們看見了他身上的鱗片,醒酒茶怕是要被打翻了,日子也過不下去了。

“醒醒,不要睡了。”她喚道。

衛桉閉著眼睛開始喃喃自語,看起來是醉得不輕了,臉上也開始浮出鱗片的輪廓,白鍛見狀幹脆把毯子拿走了,自個站在門口等醒酒茶。

龍也是喝了酒會醉,甚至說醉話的。

衛桉的聲音很小,像小孩子在嘀咕什麽。他說的話,白鍛沒有聽懂,大概是龍自己的語言。很快龍的呢喃就被白鍛的思緒蓋住了,她在想宮裏流傳的戰事,宛州城破了,白文正為此焦頭爛額,對南人而言最棘手的不是別的,正是那頭所向披靡的銀龍。宛州偏僻,幾乎無人見過這種傳說中近乎神明的野獸,銀龍不過是穿過風雪,在人群頭頂擦過,就嚇得無數宛州人兩股戰戰。人們四散奔逃,徹底亂了套。銀龍馱著馭龍人,領著大批騎軍長驅而入,吐出的火焰烤化了宛城冰雪封凍的城墻,又幾乎將北境的雪山燒禿了,而南人派過去的士兵更是不過血肉之軀,不堪火焰的侵擾,在大火中死傷無數。

太監嚴崖將他知道的事情說與了白鍛聽,片刻之後兩人俱是惶然不已,他們都在想,龍為何又回來了?白鍛霎時又想起了民間的一些流言,他們說龍的來臨是一種厄運、不吉的兇兆。

另一頭龍——衛桉正躺在床榻上,像個午睡的小孩子那樣側臥蜷縮著,悄無聲息地睡著了。然而衛桉並不是個人,他喝醉了,漸漸顯出原形的模樣來,緊閉的眼瞼下是金光閃爍的湖泊,脖頸、手臂的皮膚上長出鱗片的紋路。衛桉與在北方肆虐的惡龍同宗同源,如果說惡龍是不祥之兆,那麽衛桉又算什麽呢?

侍女們敲門時,白鍛小心地打開了門,用自己的肩膀擋住了侍女們的視線。好在侍女們也不起疑,只彎了一下膝蓋,將茶碗遞給了白鍛。

白鍛將茶碗放下,反鎖了門,手忙腳亂地搖醒衛桉。大約是因為長出了鱗片的緣故,衛桉的胳膊肩膀按上去竟然是鐵一樣又冷又硬,白鍛慌張不已,生怕他一個不留神在睡夢裏化成了原身,伸個懶腰把屋頂給捅破了。她叫不動衛桉,只好捏著拳頭往他身上砸,一拳打在他胸口上時,衛桉醒了,眼疾手快地先按住了白鍛的手,他張開眼,金澄的眸子無辜地望著白鍛:“為什麽打我?”

“我叫你起來喝醒酒茶。”白鍛要去拿茶碗,手被衛桉捏住了,她使勁抽了兩回,紋絲不動。她氣惱道:“快放手。”

衛桉這才得逞似的笑了:“你的力氣好小。”

白鍛氣鼓鼓的,一手端著茶碗,另一手又重重錘了他一拳,像是砸在了墻上,反倒自己手疼了。

衛桉喝了茶,身上的紋路漸漸淡了,琉璃似的豎瞳眼珠子變成了半橙半棕的顏色,然而他笑起來時,兩顆虎牙似的牙齒還是尖尖的,他這樣看去仿佛一個年輕的北國獸人。尚在宮中時,白鍛見過不少北人,他們很多都長著獠牙和豎瞳的藍色眼睛,有的甚至還有犄角、尾巴和厚厚的皮毛。

衛桉喝完茶又歪倒在床榻上,好像沒骨頭似的,他面色蒼白眼神發直,說道:“頭好疼,為什麽人喜歡喝酒。難道是龍天生不擅長喝酒嗎?”

“龍天生擅長什麽?”白鍛問他,“噴火?降雨?”

“你還知道龍能吞吐龍焰啊?不過,你錯了,”衛桉說著,舉起來一只手指,“十頭龍裏頭大約只有一頭能做到這點。”

白鍛瞧見他食指上的指甲變得好像鳥一樣堅硬又尖利,怪嚇人的。她嘀咕著,又去抓衛桉的爪子翻來覆去地看:“你是這十裏挑一的龍嗎?”

“當然是。”

“所以以你十裏挑一的本事哪裏不能去……你為什麽來到公主府?”白鍛擺弄著衛桉的指甲問道。衛桉的手指長且纖細,忽略鳥雀似的指甲不提,他的雙手好像文人的手。

衛桉不解,為何白鍛突然問起他來到此地的緣由?他解釋道:“從北海飛過來很累的,到了中原我找了個樹林睡覺,沒想到被你發現了。”

白鍛松開手,面孔若有所思,眼神飄忽。衛桉問她在操心什麽事情,她俯下身,非常鄭重地問他:

“你認識那頭銀龍嗎?”

“誰?”衛桉納悶,“你是說宛州的銀龍嗎?”

“是啊,不然還有誰?你們是一起來中原的嗎?”白鍛開始接連發問,“龍為什麽要來中原?”

“不是,我不認識他。至於龍為什麽來中原,無非是閑著、餓了、在北海待不下去了另尋去處……”

“銀龍帶著北國軍隊攻破了宛州。”白鍛打斷他,頹然道,“你之前還說北國人馭龍失敗,這回他們成功了。北國攻破了宛州,南人難以抵擋,只要銀龍還在……他們說,龍一爪子就把城墻抓塌了。對了,他還是你說的能使喚龍焰的銀龍。”

這些話令衛桉忽地酒醒了一點,他坐了起來,驚訝道:“打仗了?”

“打仗了,他們占領了宛州,下個目標是哪座城池呢?”白鍛嘆息道,“從北往下打,軍隊是攔不住龍的……以前鄭朝也有這種例子,可那會兒,巫師國尚在,龍不至於如此猖狂,鄭朝也不乏屠龍者,可現在,馭龍術失傳了。唯一懂得馭龍與屠龍的,很可能就在銀龍背上。”

她接著說:“如果南人找不著同樣通曉馭龍術之人,如何抵禦銀龍的入侵?”

“唉,”衛桉也跟著嘆了口氣,他把手疊在胸口,按住了胸腔裏橫沖直撞、令他疼痛不已的東西,“這不是你能解決的問題,你的父親、你父親的將領比你懂得多。”

“我就是說說而已,”白鍛哀怨地看著他,“若是你認得那頭銀龍就好了,幫幫他恢覆心智。”

衛桉幫她想象了一個最糟糕的可能性:“如果銀龍是自願的呢?那才是大麻煩。”

“自願……他閑著?還是餓了?那為何不吃了馭龍人。”

“可能是只情竇初開的小龍女,叫北人哄騙得團團轉,”衛桉說,“也不是不可能。龍是能通人性的。”

“你要是能到宛州……不行,”白鍛突然收住了,她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,“你當我沒有說過吧。”

衛桉無言地與她對視著,在她驚慌的眼睛裏看見了自己的面孔。正如他自己所說,龍是通人性的,所以他也能感悟到白鍛的為難之處。如果衛桉能飛到宛州與那只不知是否失去神志的銀龍談一談——以龍好鬥的屬性,應當是打一架,若是成功了,南人的憂慮一掃而空。

倘若他失敗了呢?北人將擁有兩頭強悍的龍。

值得一提的是,衛桉為何要為南國冒這種險?他本不是南人,甚至連人都說不上,反而在北方肆虐的才是他的同胞。南北人的恩怨,與他這頭北海來的黑龍毫無關聯。

白鍛自知失言,慌裏慌張地跳起來,端上茶碗飛快地逃走了:“我走了。”

衛桉本想說什麽,一時也說不出來。門關上了,片刻後他摸索著下了床,跌跌撞撞地走向了窗臺。衛桉開了窗,幾枝戴雪的梅花撞進了他的眼裏,皚皚大雪,白鍛的身影正漸漸遠去,她穿了身橘色的衣裙,像一顆逐漸萎縮的火苗,一會兒就被風吹滅了。庭院內空無一人。衛桉按著胸口,他急促地喘了口氣,旋即趴在窗臺上咳出了一口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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